你知道“嗝儿屁”吗?这是老北京土话。又叫“葛儿屁”,两词均读作“gěrpì”。这是对死亡的一种戏谑之说,与“翘辫子”等同义。

如果看过周星驰的电影《国产零零漆》,其中就有这么一个桥段,落魄特工阿漆得以重回总部,看到秘书后有这样两句对话:

阿漆:玫瑰,十年不见,你还是那么漂亮!

秘书:我不是十年前的玫瑰,她去年就已经嗝儿屁了,我是她女儿杜鹃!

(注:作为女儿,如此使用此词,将其加之先妣,实在大不敬,可虑及此片为喜剧,又属无厘头一类,也就不必深究了)

我想,香港人的词汇表中应该没有这个说法,儿化音对粤语发音而言,挑战实在不小,估计是配音人员机智的处理。当年初看此片,这一细节便深深印刻在脑海中了。因为平时常听,深以为极粗糙的一个词,竟与港片一拍即合,如此混搭,实在另类而有趣。

传统相声中,更是常闻此语,如《白事会》,这倒并不意外,毕竟相声源自华北,京津是相声重镇,以生活之俗语组织作品,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。择此词博人一乐儿,想必因为这个词本身便有幽默的因子,无论是发音,还是词义,皆带有极强的娱乐性。

说是老北京土语,却也有人考证,说它是个地地道道的舶来品,源自德国。这还真是吓人一跳,奔驰宝马,精工品质,咋就造出这么个粗得掉渣的东西?据说十七世纪,德意志三十年战时,民不聊生,人如畜牲草芥,故将指动物死亡的 krepieren 加之人身,后随八国联军之炮舰铁蹄传至清朝皇城,既而传播民间。化 krepieren 为嗝儿屁,如此说来,也算是我国民中西结合的一个小成果。

也有人站在本土的角度加以诠释。说此词纯粹为华夏研制,因为人之将死,必得将余气散尽,上吐下放,一嗝一屁事毕,方才撒手人寰,魂归那世。这样说来,不仅饱含科学精神,还极度形象概括,只是不知真伪,也无从考证。

不论其舶来音译,还是本土打造,总之这个词儿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着,流传着,使用着。实话实说,它不高雅,也不庄重,甚至还有不文明之嫌,但既然存在,便必有道理,也许还有哲理可析。今天,我就试着说说这“嗝儿屁”透出的生死观。博君一粲,不必作真。

嗝儿屁,极简省地概括了生命的流程。

嗝儿屁!从读音来看,先是用力一转,来个上声,接着又是痛快一落,来个去声。这一转,真像人的一辈子,使劲挣扎,用力拧巴,高低起伏,实在辛苦。到头来,哗啦一下,掉过头,斜着向下,止也止不住,停也停不下。像一座楼,一砖一瓦一木垒建起,又边边角角的不断修缮,可最终扺不过时间,人力无法周全,终于朽了、烂了,訇然倒塌,没有半分犹豫,脆生生地化为满地瓦砾。“嗝儿~~屁”!人生就完了。

嗝儿屁,轻松地消解了人生的庄重。

命,真是个好东西!你也可以说,它高贵无价,毕竟金买不到,银换不来,爱其命者,必然视之高于宇宙。可在这土语的口吻中,却全然成了两股气儿。一是吃顶了,属消化不良的衍生品。一是吃过了,纯属新陈代泄的废物。虽说无用,却是人最后的残余,房产财富带不走,爱人朋友跟不去,只剩下两股气儿,还得泄个干净。据说灵魂重二十一克,不知是不是这气体的重量。总之,一切高贵的、端庄的东西,都在这个词语的腐蚀下消解得干净。虽说不甘心,但也无可奈何。高官厚禄,锦衣玉食,毕竟死后也不过化为烟尘,与那花儿乞丐,也没有多大分别。即便史书留名,传之千载,但历史也终会湮灭,谁还会在乎那几道墨色的痕迹呢?这样看来,人珍视生命没错,但也不必将那些附着其上的东西看得太重,总是因之飘飘然,自觉无比智慧伟大,风光无限,终究那一嗝一屁不能较众生更响亮,也就落个更尴尬。“嗝儿屁”!人生还真有点儿黑色幽默!

嗝儿屁,显现了宏大的生存格局。

你可以说,这嗝儿屁真难听,真不文明,挺重大的事儿咋就轻贱到如此地步?是啊,我也承认。可我也觉得,这其中也有更为宏大的生存格局隐伏着。生存是沉重的,就像《骆驼祥子》里说的,日子就是熬过今天再说。人们活着都不怕,还在乎死吗?轻视他人之死,是一种罪过,蔑视自己的死,是一种勇气!尽管它沉重如山,却一定要给它一轻飘飘的名字,让它掂不出一点斤两。活着,就是笑话它,不拿正眼看它,调侃它,取笑它!这不是一人一代的智慧,而是万代相传得以延续的格局。这不是侧身闪避,而是直面坦然!如此格局,不让人震颤,不让人景仰吗?

嗝儿屁,粗瓷大碗一个,观之不悦目,持之不悦手,可它能盛饭,能持汤。不雅,又如何?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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